神脈

只看該作者 · 2017-7-31 08:19:49

村子里有個人叫劉大根，擅長切脈之術，其切之準，術之神，四鄉八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，被人稱為“神脈”。

他沒學過醫，不懂醫術，偏偏在中醫四診的望聞問切之中，唯獨精通這切脈一法，似醫非醫，神乎其神。切病者，便知病的起因，病的部位和病的淺深；切孕婦，便知懷胎月份，胎兒男女以及胎養狀況；切常人，便知新近有何煩惱之事，甚或早中晚的飲食為何物……。每次神脈斷言與事實相比照，總是分厘不差絲毫不誤，可以說還沒有一臺透視儀能比得過他，或者說他就是一臺超科學的透視儀。

劉大根切脈如神是現實生活中的現實，不過，要說起劉大根神脈的來歷，倒有幾分傳奇的色彩。

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黃昏，地上積雪齊踝，四野冷寂空曠，一個年老的乞丐赤裸著雙腳，在雪地里蹣跚前行，來到了村子里。大概是想找個住宿的地方吧，他走到一戶虛掩的大門前，敲了敲門。有人出來了又進去了，門關得更緊了。乞丐被關在門外。也許是他的樣子把人嚇壞了，襤褸骯臟，蒼發蓬亂，唇烏臉白，凍得連話都說不清，奄奄仿佛一息，誰還敢讓他借宿呢？他又接連敲了幾家的門，每次都被拒絕了。

天色漸暗，借著雪地的反光，乞丐摸索著又來到一戶門前，他試圖著敲了敲門，門開了，走出一位中年男子。男子一愣，但似乎馬上意識到是怎么回事了，仿佛被一種無形的東西推動者，他走過去攙著乞丐的胳臂，把這個可憐的老人扶進了屋里。這男子尚未娶親，幾近而立之年還是單身獨影，他就是劉大根。
大根順手挪來一把凳子讓老人坐下，又端來一盆熱水讓老人洗沐，還拿出自己的衣服鞋襪讓老人換上，然后把灶臺生起火，為老人煮面條。他只是一個勁地忙著，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。

大根把火盆里的炭火撥了撥，屋子里更暖和了。這會兒，老人正坐在木制的炭火桶上，捧著一碗熱乎乎的面條狼吞虎咽呢。

當夜，大根讓老人和自己同床而睡。大根睡一頭，老人睡另一頭。老人腿腳上生了很多瘡癤，發出一股半腥半臭的味道。大根怎么也睡不著，他好奇地伸手摸摸老人的腳和腿，如松樹的皮殼一般，冰冷冰冷的。他忽然什么也不顧了，把老人的一雙腳抱在胸前，想把它焐得暖和一點兒。

老人一翻身坐起來，拍拍被條。大根也坐起來，老人笑了笑，說：“我沒有什么答謝你的好心，如果你愿意，我教你一樣功夫吧！學會了它，走平天下都不會挨餓了！”大根笑著點點頭。于是，兩人不睡了，一個教，一個學，一個言傳身教，一個心領神會。大根學著學著，迷迷糊糊就睡著了。

一覺醒來，天已大亮。師傅呢？劉大根怎么找也找不到師傅。他跑出門大聲呼喊：“師傅——！師傅——！”悠長的呼喊聲在村子的上空久久回蕩。

劉大根想起夜間學藝的事，似信非信，如在夢里一般。日間，他在村里找幾個人試了一試，果然神驗，喜不自勝。

不久，這件事在村子里傳開了，一傳十，十傳百，都說劉大根遇上了神仙，劉大根因受神仙點化，自然就是“神脈”了。

文革中，神脈被指為巫術，被扣上“反動”的帽子，遭批斗，受管制，自然就不敢從事這切脈的行當，也沒有敢上門求切脈的人。于是，深居幽處，謹慎度日。文革后，又偶爾演示他的切脈神功。他平常不輕易給人切脈，只有當他來了興致的時候，或者有一二幸運者，能親身體驗到他切脈的神妙。事后，他也從來不領謝意，不收錢財，只說是添些談笑之資罷了。

大根的家就在鄉醫院附近，醫院里的醫生都成了大根的老熟人。沒事時，大根也偶爾到醫院里走走，或溜達溜達，打打招呼，或與某某小坐一會兒，閑聊幾句。一日午后，大根在醫院里轉悠，正好遇上醫院的曹醫生，兩人寒暄之后，曹醫生說最近自己身體不適，吃過藥也不見好轉，便央大根為其切脈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。大根一時來了興致，讓曹醫生手臂伸直平放在桌上，只見大根凝神定息，舉起右手，食指中指和無名指并攏，按住曹醫生寸關尺的位置，忽而輕輕抬指，忽而用力緊壓，忽而食指彈起，忽而中指單切。一會功夫，把脈完畢，大根收回右手，微微一笑，對曹醫生說：“你身體很好啊！你也沒有吃藥啊！只是你的心里還有一件事，就是早晨不該和老婆吵架。”曹醫生眼睛睜得大大的，良久，才一字一頓的說：“神！神！真是神了！”曹醫生停了停，緩過神來似的接著說：“連夫妻吵架你都能曉得，真是神脈啊！”大根也只是微微一笑。當時在場的人無不嘖嘖連連，贊嘆不已。

世事如棋，歲月如水，轉眼間，劉大根兩鬢斑白。二十一世紀初，年近古稀的劉大根常常悶悶不樂，他有事梗在心里，那就是他一直沒有找到“神脈”的傳人。他曾經拒絕了多少金銀財寶的誘惑，也曾經拒絕了多少拜師學藝的虔誠，他始終堅持說，他只會切脈而說不清如何切脈。他沒有收過一個徒弟，連自己的子女也沒有傳授。因為師父說過：“這一門技藝只能傳給品行純粹的善德之人，而且子女及家人不能傳，親戚朋友不能傳，拜師學藝者不能傳。”師傅曾一再叮囑：“切記！切記！若有違背，定然禍患連綿！”劉大根每想起師傅，想起師父的話，常常不免老淚縱橫。

最近幾年，不知從那天開始，村子里就沒人見到過劉大根，他的家人說，有時半個月回來一次，有時幾個月才回來一次。外村人就說得更離奇了，說劉大根成仙了，被他師傅帶走了。其實，他們并不知道，劉大根像他師傅當年一樣云游四方，尋找神脈的傳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