懷念我的爺爺（文/云淡天高）

只看該作者 · 2018-7-19 22:42:44

懷念我的爺爺文/云淡天高
今天是爺爺離開我們整整十六年的日子。十六年，這個時間足以讓一襁褓中的嬰兒長成一大小伙，而在我的歲月記憶里，卻只是彈指一揮間。
多少年來，都想寫點什么來紀念爺爺，一來難得有時間靜下來，二來總是不想去觸碰那思念的閘門，生怕情感在那一刻失去韁繩，以至于這些年來，我都不敢去夢見爺爺奶奶。
爺爺生于民國十一年臘月初七，按農村的說法，生在這個日子的人一輩子衣食無憂，生活富足。爺爺恰恰一生含辛茹苦，把三個子女拉扯大，還把我的媽媽和我培養成人。而今一脈所傳三代，家人共計二十有一，年長者身體康健，諸事順心，年少者亦多成家立業，小家庭經營尚可，這是他老人家窮一生之力所期所盼，九泉之下，也當瞑目了！
爺爺只上過幾天的私塾，卻從村干部一路干到副鄉長，也算是那個時代優秀的年輕人。爺爺對工作非常認真敬業，常常一個人摸黑走村下戶、訪貧問苦，做群眾工作，一根煙香火，走遍全鄉村，從不懼鬼神，據說還被“岔路鬼”“岔”住過。在套口農場當副場長，給他配的自行車也是其他職工騎得多，他從沒把自己當“官”，樸實如一莊稼漢。爺爺對名利看得很淡，當時縣委擬調他去縣農行當行長，征求他意見，他既擔心家里的孩子小，掙不了工分，生計難以維持，又怕自己文化低，勝任不了工作，辜負了組織，專門找到組織部長辭“官”回鄉，一直到死，爺爺都認真地當他的農民。我曾多次問他，“后悔不”？爺爺都咧嘴笑著說，“莫得么事后悔”！
爺爺做人厚道本分，對誰都是非常熱心和滿滿的真誠，平日里哪家有個鄰里糾紛、婆媳矛盾，爺爺總是不厭其煩，反復登門勸解，雖然文化不高，說不出什么高深道理，但看問題準確透徹，而且不偏不倚，盡可能能把一碗水端平，深得左鄰右舍信任，問題解決了，就自斟自飲、小酌一杯，以賀成功、聊表欣慰。特別對老弱病殘、鰥夫寡漢，極為同情，遇有他們來家里，爺爺總是熱情相迎，端茶遞煙，與他們說說笑笑，家長里短，噓寒問暖，幫他們說媒，即便是調侃，也都充滿關愛，鼓勵他們戰勝困難，自立自強。
爺爺教育兒孫總是身教重于言教，平時話語不多，從不絮絮叨叨，但也偶爾開開玩笑，調節氣氛。印象里那時候的冬天特別寒冷，北風刮到臉上如刀削般，無論怎么天寒地凍，爺爺都是天沒亮就起床，屋前屋后拾糞，積攢些耕作肥料，接著又到田地干農活，直到太陽兩丈高我們起床了，爺爺才回來吃早飯，爺爺的理論是，土地負閑人，好莊稼是侍候出來的，一粒汗水一顆好苗，這些淺顯但當時聽起來似懂非懂的道理，多年來一直深深影響著我。爺爺總是先人后己，吃飯讓我們先盛，菜也是最后一個夾，遇到飯不夠就連鍋巴一起盛了，吃魚多吃頭和尾，吃到最后所有殘羹剩菜都是他的了，一粒湯水也舍不得倒掉，“莫活糟”是掛在爺爺嘴邊的一句話。
從不與人爭長論短，從不背后議論個誰，好事別人在先，吃虧自己上前，是爺爺一生奉行的處世哲學。到別人家他生怕喝臟了人家茶杯，倒了也不喝，靜靜的坐在那里聽大家聊天，很少插話，我知道他是擔心自己耳朵聾，別人跟他說話費勁。從很早的時候起，爺爺就是用公筷夾菜，固定碗筷吃飯，用土話說就是“很知責便”。
爺爺對兒孫晚輩總能傾其所有、一往情深去愛憐，在他眼里，我們都是永遠長不大的兒孫。我的媽媽不是爺爺親生的，但爺爺視如己出，關愛有加，柏枝長柏枝短，帶著媽媽度過了那段艱難歲月，爺爺一輩子最感遺憾的是沒送媽媽上學，心里特別虧欠，臨終前的那一年，跑媽媽家特別勤，有時一天去幾次，爺爺去世時，媽媽哭成了淚人……
爺爺對我的倆個姑姑也非常疼愛，大姑成家了，晚上和姑父回家，爺爺還扛著鐵叉送，那個時候野獸多，生怕他們路上遇到豺狼。小姑是爺爺最小的女兒，小姑父家當初窮，兩間低矮的瓦屋，孤兒寡母，來說親時親朋好友都反對，唯獨爺爺沒說什么，用無聲的行動支持自己的女兒，信任自己的女兒沒看錯人，對小姑父從無嫌棄之意，相反還在說話做事方面叮囑我奶奶，格外關注小姑父的感受，生怕他縮手縮腳放不開，吃飯時幫他夾菜。
父親回憶過和爺爺一起到山里馱樹的日子，父親扛不動，爺爺一個人扛兩棵，上百里路程，以至于去世前周生疼痛，滿身勞傷。
我的大爺爺早年被國民黨抓壯丁至死，留下年幼的倆個伯伯和堂姑，爺爺很疼愛他的侄兒們，每每憶起哥哥，從不輕易流淚的爺爺幾度哽咽，把照顧好侄兒作為對哥哥最好的懷念，當干部時自己家里省吃儉用，也把有限的工資拿來貼補他們，二伯常常回憶爺爺當年照顧他們的往事，爺爺晚年時二伯想接他進城住住，爺爺總是推脫，奶奶勸他出去走走，爺爺說老人家臟兮兮的，不去麻煩為好，后來二伯還是以幫忙劈柴的名義把爺爺請來，劈完柴爺爺也就回來了。
爺爺很富孝心，我的曾祖父脾氣火爆，動不動就發火摔碗筷，爺爺也只是一笑而過，從不埋怨。我的汪姓曾祖母是個裹著小腳的老太太，賢惠善良，并非爺爺的親生母親，但她很疼愛爺爺，爺爺也待她如親生母親，進出家門都是一聲“媽”，據說村里人都不知道他們并非親生母子。
爺爺也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，而奶奶則是有名的躁脾氣，倆個人性格秉性差異很大，卻相濡以沫一生。在我印象里，無論奶奶如何發脾氣，爺爺也只是坐在一邊抽悶煙，實在氣不過就摔個把東西，為此飽受奶奶詬病，也成為奶奶指責爺爺繼承我的曾祖父壞脾氣的“鐵證”，待我奶奶吵嚷得差不多了，爺爺又適時逗我奶奶撲哧一笑，活脫脫一幅老小孩形象?！跋Ｍl先死”是爺爺奶奶在世時的一段經典對話，奶奶總是說“希望自己先死，省得將來吃苦”，爺爺既擔心自己走了奶奶沒人照顧，又不想她先走，為此唉聲嘆氣，最后還是以一句“到時倆個人一起走”逗樂奶奶作罷。
我是爺爺奶奶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，也自然成為他們最大的牽掛。至今仍清晰記得爺爺教我識字的情景，那時沒有幼兒園，在我讀小學一年級之前就能認識兩三百字，直到今天我對于文字的興趣，可能也有爺爺的啟蒙。爺爺為我制作的小推車、高蹺和鐵環等各種玩具，非常好看好用，還別出心裁用芝麻桿制出了犁、耙、水車，極為精致，惟妙惟肖。我很小的時候爺爺就幫我種下了飛翔的夢想，在白花那塊地里，爺爺邊鋤草邊給我講白蛇許仙的故事，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到處尋找靈芝草，期待有一天可以展翅翱翔……
讀初中的時候我比同齡人個子小，爺爺經常為我送米到學校，有時下大雨還為我送傘，我沒下課，他就在走廊等，我接過傘后，爺爺轉身就走了，滂沱大雨中，高卷著褲管、披著蓑衣的爺爺逐漸遠去……
至今還記得爺爺有空就帶我去徐橋老街茶館的情景，喝一次茶兩毛錢，就這爺爺也還是舍不得，幾天才去一次，看他大口喝茶、大口抽煙，聽他們老人家談天說地，上下千年、軼聞趣人、農經忙事，不亦樂乎，這大概算是我接觸茶館小社會的最早記憶吧！
爺爺雖說很節儉，但我每次上街他都會塞給我兩毛錢，而我也是兩毛錢去兩毛錢回，爺爺還責怪我不買根油條麻花什么的。
初中畢業到參軍前的三年多時間里，是爺爺最為揪心我的日子，這期間我務過農、修過鍋、工地上當過小工、做個獸醫，無論在哪，爺爺都非常牽掛，特別是九三年春節過后我去了河南，爺爺心情極度不好，身體也差了許多，至今還記得他委托姑姑給我寫信中所流露的萬分擔心！
九八年是我生命中重大轉折的一年，在抗洪大堤上，我收到了夢寐以求的南昌陸軍學院錄取通知書，也收到了爺爺病重的消息，面對三年未曾回去的家鄉，我只能隔江遙望，隔江遙祝爺爺早日康復，而聽到我考上軍校的喜訊后，幾日臥床未起的爺爺竟然奇跡般好了！這是我又一次領略精神的力量！第一次軍校寒假探親，進家門的那一刻，那個住了十八年的房子如年邁的爺爺，瞬間佝僂了許多，但爺爺的笑，可能是他一生中最為開心的一次……
爺爺活了八十歲，在那種艱苦條件下、在他們那代人中，這可能算是高壽，但在晚輩看來，總希望爺爺能活得更久，能多享點福，總希望自己或家人取得一點成績時，爺爺若健在，能親眼見證該多好，倘若看到弟弟妹妹和表弟表妹的發展，以及他們的兒女，爺爺該多高興，倘若看到憨乎乎的弘毅和古怪精靈的嘉毅，爺爺也許還會像往日一樣，捧起他那根黃煙缽，狠狠吸上一口，也許會稱上一斤肉，回來讓奶奶蒸爛些再爛些，然后配上那杯五塊錢一瓶的酒，斟上滿滿一杯，一飲而盡，然后暢懷大笑了，瞬間在臉上聚成一堆溝壑，久久不能散去……
千言不盡，萬語難表，惟挈大端，置其粗淺，后有言陳，與日俱長！
戊戌年六月初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