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壁人家

只看該作者 · 2016-5-14 09:39:27

隔壁人家

作者：石鼓歌_UW7kY

   我的青少年時代是在徐橋鎮度過的。
   我家居住的地段屬府前選區上街，緊隔壁左邊是一幢三堂兩廂的房子，據說解放前是開染房的，解放后住了三戶人家。前堂兩廂“文革”前是搬運公司在此辦公；中堂左邊是“天池”，右邊住的一戶人家是女的，帶一個男孩；后堂住的是本選區委員姓單（化姓）的一家。后來前堂的搬運公司遷走了，住進了在鎮辦企業姓魏（化姓）的一家五口人。
   據說此房屋的產權以前屬中堂住的那戶人家所有，解放后房屋大部分沒收，只留中間一室給他們住。從記事起街坊鄰居都喊中堂那個女的“劉師娘”（化姓），她的兒子小名“洋海”。劉師娘模樣端正，皮膚白白凈凈，見人也很客氣，從不招惹是非，街鄰對她無異樣看待。她的兒子年齡比我小幾歲，常常跟著大孩子一塊玩。他家中堂空場大，可通過后堂單家后門直達東邊河。我們附近伙伴經常跟他在一起玩“躲貓貓”、＂抓特務”的游戲
   “文革”前一年，我突然發現劉師娘家中多了一位男人。我很好奇，借故去找洋海玩，剛要到他家，一見那男的站在門口，中等身材，體型微胖，戴一副眼鏡，樣子斯文。我沒進去在門外叫了一聲“洋海”，屋里的男孩隨即沖了出來并回頭說一聲：“大，我出去了”， “別跑遠了，當心摔跤！”那個男人叮囑了一句。我一下子明白了那男人的身份。
   后堂姓單的一家有五口人。單的丈夫姓孫在食品公司工作，女兒生了二個男孩，大孩與我的年齡相仿，都上學了。“文革”前單的丈夫亡故。女兒的丈夫據說是教師因歷史問題打成“右派”，下放農村監督勞動。即使這樣女兒至死也不愿離婚，但她強硬的母親硬是拆散了這對婚姻。單是本選區的委員，她瘦高個兒，精明能干，選區的事務特別熱心。什么婦女掃盲、治安保衛、環境衛生、鎮辦農場等等，她帶頭宣傳落實，挨家挨戶通知。我們選區大人叫她“單委員”，小孩喊她“單奶奶”。她工作十幾年如一日，樣樣工作都走在前面，是全鎮婦女的一面旗幟。“文革”前三家倒也相安無事。
   誰知平地一聲雷。1966年5月“文化大革命”的風暴席卷全國，隔壁人家在大潮的沖擊下掀起滔天巨浪。
   “文革”初期，縣太中、太師的紅衛兵到徐橋鎮“革命”、“造反”，那時凡舊的器物當面砸毀，封資修的書畫付之一炬。很快運動升溫，橫掃一切“牛鬼蛇神”，劉師娘家也被抄了。沒過幾天，大字報鋪天蓋地貼滿了隔壁人家的外墻，劉姓人家在劫難逃。劉師娘家房門上都貼上了大字報，罪名是“歷史反革命”、“惡毒攻擊社會主義”、“攻擊鎮辦農場”等等，并戴高帽游街示眾。我從大字報得知：劉師娘的丈夫叫劉士英（化名)，解放前曾任某縣國民黨黨部文書，是一支筆，喜歡舞文弄墨，剛解放就抓去坐牢了，至“文革”前一年被釋放了。他很少出門，在家中賦閑，那知抄家的翻出他的日記本，他對鎮辦農場極盡諷刺挖苦，革命群眾揭發張貼了他寫的打油詩“二三間東倒西歪的屋，七八個南腔北調的人。怪！怪！怪！；年年筑壩流血汗，歲歲造田遭水淹。哀！哀！哀！”他雖寫的是實情，但那年代你能打擊群眾的積極性嗎？何況是出自階級敵人之手，他自我暴露被當成階級斗爭的活靶子嚴加批斗。

“單委員”立場堅定，緊繃階級斗爭這根弦，她感到在大雜院內發生此類事件責任重大，公開表示非將這個壞蛋批倒批臭不可。我家臥室緊靠天池一堵墻，那革命群眾對劉的批斗會的喧鬧聲常常到夜深方止。不久，劉士英作為屢教不改的反革命分子再次專政收監了。后來，我見到劉師娘時發現她白凈的臉龐變成臘黃色，頭發白了不少，人也消瘦了許多。見她手捧巜毛澤東選集》四卷本，很是好奇。劉師娘正與熟人嘮叨：老劉搭信回來講在那里也要學《毛選》，叫我改日送去。我暗想，也是！那個年代的狂熱監獄能獨處其外嗎？
   再敘前面那戶人家。女人近40歲，臉龐俊俏，白里透紅，算得上是漂亮女人。她有兩個孩子，其中一個還在搖籃里。除丈夫外還有一位老人。1968年初，太湖縣城鄉武斗升級，兩派對峙劍拔弓張。我們徐橋中學大多數都是反對派（屁派）。那戶人家男的是保守派（好派），還是個“頭頭”。徐中是“屁派”的堡壘，大禮堂樓上準備了糧油菜，還有磚頭、石塊和木棍等自衛工具。我那時也在徐中堅守，大家不知道“好派”那天要進攻，只是感到事態越來越嚴重，情況越來越緊急。一天下午，我母親突然從學校將我帶回家叫我到鄉下舅舅家去，說家中明天沒米，父親的工資未發無錢買糧，我務必當天趕到20多里的鄉下背點山芋回來，不去不行！我拗不過母親，當天天黑趕到舅舅家。我一心掛著學校的“戰友”，第二天清早就背著東西急步趕回，路過學校看到圍墻處處洞開操場上到處是磚頭、石塊，還有破桌爛椅，現場一片狼藉。看到此情景就象一盆涼水從頭澆下，渾身一驚，心想全完了。我趕緊跑到同學家去了解情況，同學告訴我就是我走的那天夜晚“好派”開始圍剿，先是大喇叭叫喊“投降！投降，一個不殺！”，但“屁派”不為所動。后來那伙人將校圍墻砸開一個個洞口，“好派”武斗的人手持鋼纖、木棍進去了。有的頭頂課桌往禮堂沖，開始樓上的人將磚頭、石塊抵檔一陣，看到對方人多勢眾，知道堅守不住，主動撤離了。在逃跑的過程中有的戰友被石頭擊傷，幸無大礙。
   這事我一直心存狐疑，問母親為什么出那事的當天將我支到鄉下去？因為關鍵時刻你人不在躲掉了，大家會認為你是“軟蛋”，被人瞧不起。后來母親道出了實話，是隔壁魏姓“好派”頭頭的老婆偷偷告訴她的，說我走的那天晩上要動手，暗示你兒子要注意，嚇得我母親心急火燎非要我到鄉下去背山芋。當時我聽到此話不以為然，后來細想改變了態度。我想到那個年代因觀點派別不同，視同仇敵，就是親情亦如此。所以落井下石，打擊報復者有之，但那家女人在危急時刻行善舉，暗中保護一個對立者，一個學生，證明那個女人良心未泯，心地善良。至此對那家人尤其是那個女人幾十年來我是念念不忘，心存感激。記述此事我對她及她家人充滿敬意，如健在祝她晚年幸福。